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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洗干净污秽的太子露出一张干净的脸。他年纪很小,看起来比实际年龄生的更小,说是六七岁也会有人相信。就那黄豆似的个头,不多吃点怎么会长高呢。江窈又进了屋里,摆上桌子。没有椅子,只能用石块代替,擦干净,铺上桌布。她穿的是碧色的衣衫,袖口上蹭了灰尘,脸上也灰扑扑的。太子局促的迈进来,状作清高的朝饭桌扫视一眼,背着手不过来。

江窈把袖口上的尘土拍打干净,诧异看着他:“怎么不过来出门在外,可没有人伺候着殿下给殿下喂饭。”

太子像个大人似的一脸正色:“本殿从不需要别人喂饭。”

江窈嗯了声,摆好碗筷,用筷子把炖肉翻开,一股奇异的勾人香味便蔓延出来。她盛了两碗大米粥,多的那一碗放在太子面前:“得想办法搞点钱,要不然连稀米粥都喝不起。”

太子皱起那双好看的眉头,苦大仇深的立在离桌子几步远外。

江窈看他一眼,便没有再叫他了。

匆匆吃完饭,院里的一方小菜蒲还需整理出来。她洗了自己的空碗,拿着锄头出门,没对太子说一句话。

年幼太子见她出门,实在是按捺不住翻滚着的饥饿,趴在桌前狼吞虎咽起来。只是他从未尝过如此鲜嫩可口的猪大肠。根本无需吞咽,就着几碗粥囫囵下肚了。

吃完饭,看着桌上的空碗与水池,太子起身,犹豫片刻,终于伸手把碗放在水槽中。只是无奈身形太过于矮小,够不住。他颓然的后退几步,坐在角落,双臂环抱住自己。

每每闭上眼睛,额娘惨死的一幕便会浮现出脑海。

他实在是无力承受这样的悲楚,甚至想要一死了之。

眼眶红了,豆大的泪珠滚落出来,脸颊像是苍白的宣纸,毫无血色。指甲深深地印在手背上,直至划出几个深深地血痕。

他做错了什么,命运要这样待他。

屋外的江窈正在努力的开垦荒地。锅和碗都是从邻居家借的,等过一会儿闲暇时还得去坊里买。再买些布料,做衣物与床褥用料,还得买些简单家具,要不然屋子实在是过于空荡,看起来实在是太过清贫。每月月钱都要十五贯,这钱从哪里来

老宫女给的一甸金子,江窈不敢动。只把银子换成了一百贯铜板,放在最隐秘的布包里。常言道花钱如流水,这钱可是必要品,没了是过不下去的。江窈把种子一一撒到土里,这是夏季的鲜菜,不到半个月就会结果。没有钱,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她过惯了这样的日子,只是不知道太子能不能接受。

正想着,屋子里传来一声脆响。是瓷器破碎的声音。

江窈连忙扔掉锄头跑进去,只见太子眼里红彤彤,半含着泪,像是发疯似的拿半片瓷器攥在手里,血流下来,嘀嗒着顺着手腕向下蔓延。他喃喃自语:“我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没有……你走!什么都没有……还不如去死!”

他表情阴鸷暴戾,竟然一点与年龄不相符,像个坠入疯路的魔徒。小小的身躯激烈颤动,攥着瓷盘的手指愈发用力,连眼角都溅上了一滴鲜红血液。

江窈大惊失色,喊道:“阿凛!你不要乱动!”

“阿凛!”江窈着急劝道:“你放下手里的瓷片,然后过来,到我这里来。”

沈凛心中如千疮百孔痛苦万分。他力气不大,并无生命威胁,但向下蔓延的血液也着实可怖。只是个年幼的孩子,承受这样大的悲楚,他的确是可怜极了。太子皱眉,蜷缩着身体发抖,竟然连一句连贯的话都说不出来。

江窈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柔声道:“这世间万物都是定数,活下去便是希望。你还这样年幼,以后定会有机会的。别在这种地方钻牛角尖。”

太子年幼的脸庞上占满了泪珠,模糊着视线。他摇头:“没用了……额娘已经死了……”

江窈慢慢的朝他走过去:“难道殿下不想知道贵妃娘娘故去的缘由!就这样听天由命贵妃娘娘真是自尽那她为何自尽她连殿下最后一眼都未看到,如若殿下这样,难道娘娘不会寒心么!”

太子抽噎不已。手中的瓷片缓缓落到地上。

江窈攥过他的手。仔细查看,伤口并未大碍。她舒了口气,若是太子在她身边照料时出了意外,那她不得落个千古罪人的名头她蹲在他身旁,看向他:“你现在还年幼,正是积蓄角羽与资本的时候。奴婢虽说没有通天的本事,但一言九鼎,定会照顾好殿下的。殿下要做的,便是息心,苦练本事,未来做个人人称颂的贤君。”

太子将头埋在胳膊里,细弱的脖颈暴露在外,肩膀还在抖动着。江窈索性盘腿坐下:“奴婢不懂什么大道理,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来。殿下,贵妃娘娘完全没有自尽的缘由。所以奴婢想了,一定是有人要谋害她。”

“但是具体是谁,奴婢就不得而知了。殿下刚刚用了膳食,不应该情绪过于激动。”江窈将地上的碎瓷片一一捡起,絮絮道:“奴婢的老家在江州,离此处不远。等到殿下长大成人,夺权以后,奴婢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到那时候……”

她并未说完,抬起头,轻轻抚摸着幼年太子的肩膀:“到那时,奴婢定会亲眼看着殿下夺权,登上王位,名垂青史。这段时间,奴婢也会陪在殿下身旁的。”

太子抬起湿漉漉的眼睛,鼻腔带着哭声:“谁稀罕你的陪伴!”

江窈笑了笑:“陪伴不陪伴的,那是后话。殿下,一定要坚强些,男儿有泪不轻弹,哪里有半大男子汉经常哭的”

太子狠狠地看她一眼,拿袖子抹了泪水:“谁说我要死!我只是不小心伤了手臂!”

在宫外,太子知晓再自称本殿已经不合适了。他在宫中被幽禁时,只留了两个老嬷嬷照顾,那两个老嬷嬷也是两个踩低俯高的势利眼,太子自幼时起,从未感受过关怀。一时间与江窈逃出宫,就像是做的一场梦,十分不真切。他已经朦朦胧胧的感受到,以后的日子和之前有天壤之别。

从地上站起来,蹲的太久,脚有些麻了。太子一个趔趄,瘦弱的身躯经不住打磨。江窈并未扶他,只是埋头将地上的碎瓷片捡干净了,细心包在包裹里扔出去。

江窈道:“这间主屋是您的。床铺刚铺好,新晒过的被褥。若没事就睡吧。”

她点上灯台,小小的一柄蜡烛。

“过些天稳定下来,我会为您找个私塾,民间的私塾虽说不如宫里的,但有总比没有好。能学一些是一些。剑法一类也应该找个师傅来训导您,可是手头亏空,只能日后再谈了。”江窈拿小剪子减掉多余的灯芯,屋里便充满了温柔的烛光。她扭头看他:“阿凛,怎么还不上榻”

太子满脸抵触:“你不出去,要我如何更衣!”

江窈把小剪子收起来。太子这样年幼,看起来与孩童无异,居然还在意这些。她不仅失笑,快步出门:“明日要穿的衣服已经放在床头,记得早些起,夜里不要出门。有什么事情叫我就成。”

只见那小人板着脸点头,似是很不耐烦。

江窈掩上门。窗外明亮月光泄露到窗沓上,映出她的身影,薄薄的一道,和身后两道辫子。她在月光里走了几步,影子便像画一般印在窗纸上,迤逦成山水图。

太子冷漠的收回视线。拿被褥裹紧身体,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这间小院子已经被江窈打理出眉目了。院子中间种了菜,靠着东墙的地方有个四四方方的笼子,可以养兔子。杂草等物已经被处理干净,四处都是崭新的。江窈是个手脚麻利的,以前在宫里,就有嬷嬷夸过她。她的理想抱负,便是二十岁能出宫后,拿着宫中积攒下来的积蓄到城外开一间小铺子,卖些杂碎的珠子钗子,若是遇上心悦之人便嫁,若是遇不上也不必着急,守着她的小铺子安安稳稳度过剩下的一生。

照顾太子,可以说是意外,她从来没有想到过。她已经十四了,马上十五岁,还有五年便能出宫。可是宫里出了这样大的变故,还多出来一个年幼的太子。

借着皎洁的月光,江窈烧了一壶茶水,先拿沸水过了瓷器,在屋廊下放个小桌子,泡上新摘的薄荷叶。明日要做的事情很多,得做几身新衣服。按照太子的身形,找个衣服铺子量一量。其实她也有做衣服的本事,无奈在这个院子里,什么东西都没有。

这院子算是顶便宜的,一共四间屋子,组成一个回字。左边一颗枣树,右边一颗什么树,江窈并不认识。两间卧房,一间客厅,一间厨房,算是顶好的。这院子在永安巷子最深处,很安全,有种草盛豆苗稀的安逸感。她仰躺在摇椅上看月亮,手中握着蒲扇。看那轮月芽慢慢的后移,直到躲进云层里。

木门被敲了几下。

已经是晚上,江窈放下扇子,警惕道:“是谁”

门外传来妇女的声音:“是你隔壁的李巧娘。”

江窈怀里揣着把小刀,依旧警惕的开门。

门外站着个年轻媳妇样子的女人,穿着蓝色袍子,怀里抱着个放着两只老母鸡的篮子,看起来十分朴素。她笑道:“今儿下午听有人说我家对门有人搬进来了,那会子忙,本来想拜访来着,一拖拖到了晚上。扰搅了。”

江窈笑道:“原来是邻居,进来坐会儿吧,刚刚烧了茶水。”

李巧娘摇头:“不用不用,我听说你们姐弟二人是逃荒来的,怪不容易的。世道乱,能做街坊邻居就是缘分,这两只母鸡就送给你罢,下蛋可厉害。”

江窈忙摆手:“这就不必了……”

李巧娘把篮子塞到她怀里:“妹子,让你拿着就拿着。我们这片的人都祥和,都是小事。这鸡我们家多,刚见面也没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妹子你可别嫌弃。”

江窈只能接过来,道谢:“哪里会嫌弃!您还是进来坐会儿吧。”

李巧娘摆手:“就不去了。家里孩子还没吃饭,得去喂饭。以后帮衬着些,我看妹子你合眼缘。”

篮子里两只老母鸡咯咯叫唤,江窈把老母鸡放到栅栏里。想必这就是民间的人情味,比宫中好太多了。江窈在心里默默思索,这算是欠下了份人情。人情用这么还

她蹲在栏杆外面看着里面两只活蹦乱跳的老母鸡。

太子闭上眼睛,冷汗岑岑。

有无数人在黑暗里窥视他,无数人要杀他,那些人拿着沾血的刀,头发披散,眼睛是黑洞洞的,像鬼魂一般飘在屋外,太子实在是年幼,跑不动了,慌忙向后退:“你们为什么杀我!”

拿着刀的鬼魂飘过来:“因为你是太子……你不配做太子!”

太子大喊道:“没有人问我要不要做太子,可是凭什么一出生我便是太子!我受人钳制,幽居禁宫,被人当做政治谋斗的工具,可曾有人问过我一句!”

利刃闪着寒光,刀柄架在了他脖子上,冷冷的令人颤栗。稍一用力,头颅滚落在脚边。太子定睛一看,那瞪着眼睛死不瞑目的人居然是娘亲,她还有一口气,幽幽道:“崇儿……替为娘报仇……”

太子再也承受不了,大喊着从床上坐起来,抱住脑袋,大声喊道:“不要过来……求求你了……别找我。”

江窈听见他的声音,急忙冲进屋子里。

只见他满头大汗,双目紧闭,脸上丝毫血色也无,像是被梦魇住了。

江窈坐到塌边:“阿凛,是不是做噩梦了”

太子瑟缩着瘦弱的身躯,大口呼吸着,胡乱挣扎:“不要过来,别!不是我,娘……不是我。”

江窈手足无措,拿桌上的茶水过来:“阿凛,你醒醒,是我啊。你喝口水如何那都是梦,都是假的。”

太子并不闻言,只是自己挣扎着,汗与泪水一齐流下来,湿濡了鬓角。他伸出手:“娘……不要扔下我,我害怕。”

到底还是个小孩子,身世凄惨,在最需要娘亲呵护的时候丧父丧母。江窈一把将他抱进怀中,拍着肩膀安抚道:“别怕别怕,都是假的。”

太子呜咽着,闭上眼睛,扎进这个陌生的怀抱里。

他死死皱眉,拧成一个川字,心里压抑堵塞的情绪都在眉间。牙齿咬住下唇,泛白的唇角被扯开,留下牙印。年幼的太子像是天底下所有失去母亲的孩童一般,瑟缩回自己的壳子里,惧怕着他人的触碰与追赶。

江窈虚搂着他,慢慢的从肩膀向下拍打着顺气。

“都是梦,是假的,你在这里好好的呢。”

她慢慢的摩挲,眉眼低垂着温柔:“别害怕,有什么好怕的你才是对的这一面,那些要害你的,都是邪祟,是错的。邪不压正,他们只能虚张声势,而不能打败你。”

太子闭着眼睛,额头冒出冷汗。汗水蹭到了江窈前胸的衣襟。她只是又心疼又怜悯,继续抚摸着:“阿凛,你只是做噩梦了。睁开眼睛。”

太子摇头,揪住她的衣角:“我不睁眼,我不睁开眼。有人要杀我,他们拿着刀,刀上沾着血……”

他边说边打寒颤,把江窈的碧色衣裙生生攥上几个印子。她的衣袍简单,碧绿的纱拢,腰间角落里绣着一只明黄色的竹蜻蜓,此时此刻正被怀里这个幼小的人攥在手掌心里。太子像是难以从梦魇中逃出,止不住的打哆嗦,面颊也愈发苍白。

江窈别无他法,只能静静的搂着他,慢慢的拍打抚摸着他的肩膀:“你母妃是个极好的人。我们俩自幼相识,但她从来没有把我当做下人。一次我在膳房里受了委屈,谁也没有告诉,偷偷殿外面合欢树下面哭。贵妃娘娘瞧见了,问我为什么哭。”

“那瓷器明明不是我打碎的,可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偏偏说是我打碎的。贵妃娘娘便劝我,有人要害你,是他们的坏心眼,会不会受到伤害,那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只要你足够强大,谁又能伤害你呢”

江窈默默道:“你没有见过贵妃娘娘,奴婢想,这话也是贵妃娘娘想对你说的话。”

怀里的人逐渐安静,只是抽噎着。

太子无助极了,攥着她的衣角不放开。

总归是年幼,这是被梦魇住了。他还小,江窈便摈弃了男女大防的念头,只当她是这个可怜孩子的阿姐。她一边哄着,照料着太子的情绪。不知过了多久,太子终于肯睁开眼睛,眼睛红肿着,弱声问:“母妃是个怎样的人”

江窈便回答:“贵妃娘娘是我见过天底下最好的人了。最和善,最慈祥,最周全,什么事情都能想到。她也是最记挂你的,每次节日,都在膳房里包饺子,命人煮好了给殿下送过去。因为有禁令,她不能亲自去宫中,但每每夜里,都会看向西南方,静静的看上好一会儿,那是你的寝宫。”

太子年幼,并不了解这其中的深意。但是在这样一个孤苦伶仃的夜晚,有个人用柔软的声音同他讲话。在哪道声音里,他很快看见了诺大的宫殿里,母妃临窗而坐,亲手在芭蕉树下为他缝制新衣。很快,他不再害怕,靠着那个同样柔软的怀抱闭上眼睛,鼻息也逐渐安静,小小的胸膛起伏着。

江窈终于松口气。

她轻轻唤道:“太子殿下,阿凛”

太子闭着眼睛,呼吸平稳。小小的胳膊带着伤疤,露在衣料外。江窈轻轻的把他放到床榻上,盖上被子,看那张小小的一团脸颊,像是粉雕玉琢的丸子。若是没有生在无情帝王家,此时此刻,他应该是在父亲母亲身旁无忧无虑玩闹,与世上的孩童无异。

江窈在塌边坐了会儿,拿蒲扇给他扇风。她刚刚沐浴更衣,此时鬓角后的发梢还微湿,在烛光的照耀下,像块光滑细腻的布绸。细长的脖颈低垂着,露出两个珍珠似的耳垂。在烛光里,静静的等待着。等到太子熟睡后,江窈轻手轻脚吹了灯,关上门窗。

月芽南移,此时已经接近子时。被扔到墙角的织布架子上面爬满了夕颜花,紫色蓝色团成一偶,竟然在夜里绽放了。江窈检查了所有的物件,也回她的厢房歇息。明日要早些起来煮粥,再为阿凛寻一家私塾。

她一个人,照顾一个孩子,虽说可行,但依旧吃力,不如多一个人帮衬着。她还是个半大的孩子,难免有不细心的时候。也不知道留在宫外潜伏的太子一党何时才能来接应。

恐怕是要等些时候了。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江窈便醒了。先梳洗打扮,劈柴生火,淘米煮粥。等到粥快熬好,太子出现在厨房门口。说来奇怪,他一个小孩子,总是板着个脸,手背在身后,像极了先皇在位时指点江山的样子,气势阴冷,江窈竟然有些怕他。

他站在屋外,紧紧抿着唇畔:“昨夜里发生什么了”

江窈笑了笑:“无事发生,一切都好。”

她被煮粥的柴火熏的脸像个花猫,咳嗽几声:“阿凛,粥快好了,你别进来。我把这个给你送过去。”

太子那副小身子晃了晃:“当真无事发生”

江窈已经手脚麻利的把粥盛在瓷碗中:“当真无事。”

太子闭上嘴。

他跟在江窈身后,发丝散乱,他并没有学习过如何簪发的本事。能更衣以经实属不赖,活活让这个女人看了笑话。年幼的太子冷哼着,坐在桌前,皱眉道:“粥”

江窈拿碗给他盛出来:“只有粥。别的没有。太穷了。”

太子继续一脸冷漠:“为何会穷”

江窈拿勺子搅拌:“你我二人现在的身份,是从宫中逃出的禁犯,也称流亡贩。所以,九五至尊千金之躯的殿下觉得,我们是应该锦衣玉食还是糟糠米粥”

太子收回视线,嫌弃的看向碗中的米粥。

江窈:“你年纪小,今日就得去找私塾。在宫中可学了什么知识”

太子回答:“四书五经学了一半,师傅便被处死了。”

江窈一惊。处死前些年摄政王曾经斩断过先皇帝在宫中的势力蔓藤,想必太子的师傅也受了荼毒。她默默看了太子一眼:“无碍,宫外的私塾也是一样的。”

隔壁李巧娘家里在街上有间卖粮草的杂货铺子。听闻江窈要找私塾师傅,很是难以理解:“江姑娘,我们这一带是没有私塾的。不是大户人家的孩子谁会读私塾你们姐弟二人亦是,并非达官贵人,能承受的起私塾可是极费钱的。”

江窈说的滴水不漏:“原来家中父亲便是私塾先生,最大的愿望便是阿凛能够成才。现如今家里父亲故去,不能白费了家父的一片心血。”

李巧娘点头:“这也是。我只听闻,前面再走几个巷子,有一家崇文书铺,私塾先生姓马,是个有名望的。但我也只是听说,要不,你姐弟二人去看看。”

江窈回头看了看太子,见他一脸正色站在屋外,点头道谢,从怀里掏出来一方帕子。

这帕子小巧,带着异香。中间是鸳鸯戏水的图样,绣的栩栩如生,那鸳鸯竟然像是即将蹁跹欲飞似的。江窈道:“李姐,我也没什么贵重的东西要相送。这是我亲手绣的帕子,送给你。”

李巧娘忙接过来,就着天光一看,这帕子真是精致,连鸳鸯的羽毛也能窥视几分。她称赞:“这是你亲手绣的真是好看,我从未见过这般精致的绣法。”

江窈拿了纸伞:“您喜欢便好。”

李巧娘起身相送:“喜欢,很是喜欢。看你年纪轻轻,绣工居然这样了得。”

欠了别人的人情是要还的,那两只老母鸡天天下蛋,对普通人家来说是笔不小的花销。刚刚见面,李巧娘就能送给她两只母鸡,说明这人是个好心肠。她也没什么能报答的,只能送个手帕这样的小玩意。

江窈确实会绣手帕,不论是鸳鸯戏水,还是洪雁南飞,她总会有一套自己的章法。她年纪小,心眼儿可不算少,是个周全的心灵手巧的女子。娘亲教过她,不论遇见什么事,都别害怕,只放手去做便是了。娘亲的话经年累月在心里记挂着,她便什么都不怕了。

太子远远的见她终于出门,冷漠收回视线,看着青石板上长出来的青苔。

正是梅雨季节,天上开始往下掉雨丝。

江窈撑开油纸伞,拉过年幼太子的手:“阿凛,我们走罢。”

太子往后缩:“放开我!”

江窈只能放开:“那你可得离我近些,要不然淋了雨会发热的。没钱买药,只能病死。”

太子一怔,恶狠狠的看着她:“我们要去哪里”

四周都是淅淅沥沥的雨水声,顺着脚底的石板路向下蔓延,流到溪水里汇聚。梅雨季节,放晴的日子很少,多的都是朦朦胧胧烟雨天。此刻,青石瓦檐隐藏在淡淡雾中,远处的群山也看不清了。

江窈避开水涡,稳稳的向前走:“去私塾,给你找师傅。”

太子人小,腿短,迈的不如江窈快。他又不想放下脸来央求,只能冷冷的嗯了声,亦步亦趋的艰难的跟在身后。

重重叠叠的巷迂回环曲折,隐在淡淡的雨幕中。大晟王朝自古繁硕,饶是如今时局不稳,也有几分富贵的底子。房屋多是青岩黛瓦,洁白院墙外多种植琵琶树,在雨中,听雨打芭蕉,更添一分安和美满的韵味。

江窈是有家的。她十岁时进宫,在宫中五年之久。记忆中,家中房屋外的院墙有柄圆月窗户,与此处很是相似。她不知道家在哪里,只能过段时间慢慢摸索。

一高一矮的身影缓缓走在雨中。

过了会儿,前面的街角出现了个约莫五尺长宽的牌匾,写着“崇文书铺”四个古体字。江窈是识字的,但她不确定这四个字到底念做什么。一旁被淋湿肩膀的小太子冷睥一眼,道:“崇文书院。”

江窈:“你认识”

小太子一脸“谁同你一般无知”的表情,双手背在身后,昂首挺胸的进了书院的门。

书院里花鸟疏旬,有几架普通翠藤,小桥流水环石而立。依次有三间屋子,正面的书屋传来朗朗读书声,“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

刚一进门,便有身穿青衣的小书童来迎接,打着伞疾步穿过雨帘,向二人问道:“是来做何事”

江窈道:“听闻你家师傅名闻千里,特来拜访。”

书童便道:“我家师傅这几日闭关,不见客。恐怕二位要败兴而归了。”

江窈忙笑:“小哥,找你家师傅也没什么事。只是我胞弟年幼,我们姐弟二人又是刚来此地,想要找个私塾,学些学问。您看,就通融通融,报一句如何”

书童看她一眼,又看了跟着江窈的傅崇明一眼,他没有忘了规矩,直接明了:“想进我家私塾不是易事,是要考一考的。若是觉得自己有这个本事,那就进来吧。”

书童撑开伞,带领二人穿过露天的回廊,江窈偷偷回头,压低声音:“阿崇,你能行罢”

太子心中也有些忐忑。师傅教导过他,君子方而不乱,四书五经他也略懂几分。前头引路的书童叉开话题:“看你们面生,怕不是本地人”

雨水自伞面上滴落,将江窈的裙角打湿一点。她仔细斟酌回答:“我们姐弟二人是从郴州逃荒过来。父亲母亲都已故去,没什么亲人。索性拿着父母留下的积蓄在江州落脚。”

雨滴变得急促密集,在青苔石板上嘀嗒出水花。书童不再多言,加快步伐,将二人引入廊内。

抖落掉伞叶的雨水,江窈扫视屋内。墙上挂着一副孔夫子的画像,屋里几个桌子,几把椅子,四周林立着书柜,分别陈列自战国起至本朝,各朝各代流传至今的书册。书童道:“你家胞弟可有名字”

江窈点头:“名唤阿崇。”

书童令太子坐到席前,拿出一方宣纸,先研墨让他把名字写上,太子提笔写下“阿崇”二字,字体分明正立,隽隽俊细,不失风骨。书童取了宣纸,看了一眼,说:“这纸我要拿给师傅,出一道题目再送过来。”

书童走后,江窈打落黏在额前的雨水,感叹:“这便是读书人的屋子,可真有种书香味道,比所有香料都好闻。”

“我看这间书屋很是不错,若你能留下便好了。”江窈絮絮:“先在宫外读几年,扩充知识本领,等以后我们腰包鼓了,再为你请一位真正的师傅,教导你明君贤臣的本事。再过几年,留在宫外的人也来接应,教导你剑法,不假多日,你便能……”

太子沉默着听着,不与应答。

她话音未落,书童匆匆而来,江窈只能噤声。书童从怀中掏出一方宣纸,展开放到桌面上:“这是家师的题目,不能翻阅前文,不得照抄书本。写完后再叫我,我就候在门外。”

江窈:“那这字数有无要求”

书童摇头:“没有。这要看他自己的把握。”

江窈道谢,嘱托太子认真写,“我在屋外等你。”

太子抬眸看她。他生的俊美精致,那双眼睛含着薄雾,瞳仁漆黑,带着淡淡的迷惘愁思。江窈心中微动,小声:“我自然是信你的。”

太子收回视线。

他规矩双腿,跪坐在桌前,年幼的身躯趴在桌上有些吃力。展开宣纸,只有一句话:“国仇家恨。”

思索片刻,提笔写下诗句。这些他过于熟悉,国仇,家恨,做为权势搏斗的傀儡。所些写的每个字,字字泣血锥心。太子还年幼,可是他早已超出了年龄的限制,过早的重压使他明白,他天生便是与别人不同的。

他没有自由,没有亲情,甚至一无所有。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窗外的雨快停了,太子才唤书童进去。

他倒不像孩童那般,只是面色沉着冷静,有理有据,将写好的书页双手递过去。

书童当然不知道面前这个有些瘦弱的孩童是前些日子已经“死去”的太子。他接过来,凉干了墨迹后折叠,笑道:“师傅说你与他有缘。怕是资格够了。一会儿留个字据,等师傅的消息下来,再找人给你们送过去。”

江窈连连道谢,两人出门,站在巷口。

她笑着眯眼,伸手摸了摸太子的头:“我家阿崇真是厉害呢,晌午想吃什么”

太子一把将她的手拍开:“不要摸我!信不信我杀了你。”

江窈收回手,吐了吐舌头。这小太子真是,什么杀不杀的,说的这样吓人。她一手拎着伞,一手朝他伸过去:“你要对我好一些呀我这样照顾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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