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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恪已经是第二次做父亲了,对孩子的期待之余,也有对陆青婵身体的担心,胎儿看不出男女,萧恪心里暗暗期待着是个公主。春分之后,他自奉先殿回来,头一件事就是去承乾宫里看陆青婵。萧恪身上的衣物带着薰香的味道,陆青婵正在吃水果,满满的一盘子酸梅不一会儿就吃了个干净。

萧恪看她吃得香甜,只觉得自己口里都开始冒酸水,这么酸的东西,也不知道她是怎么面不改色的吃完的。

这是老话中的酸儿辣女,萧恪记得清楚。这次看见陆青婵这么贪酸,有点不甘心,忍不住问:“今日御膳房做的红椒兔丁,一会儿叫人给你送来尝尝。”

陆青婵摇头:“皇上知道臣妾素来不吃辛辣的。”

萧恪坐在陆青婵身边看着她吃酸梅,吃了酸梅之后又上了山楂糕,实在看不下去了,萧恪摆手叫来子苓:“都撤走吧,不能让她再吃了。往后承乾宫的饮食用度都要上心,也都要有定量,不许再像现在这样,什么都由着她的性子。”

陆青婵的胃口好,饭也比以往用得多,虽然吃得多,可人也不见胖,依然是纤纤的四肢。萧恪怕她吃多了对身子不好,又觉得得让她安心静养,出了承乾宫的门,对着有善说:“告诉太子,平日里的请安能免就免吧,除了初一十五,不要打扰皇后休息。”

天家的亲情比外头的都要淡,很多后妃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子女是常事,萧恪对自己孩子教育更是严格,他心里总觉得这样也是无妨的。

过了两天,倒是陆青婵提起来:“说起来也有好几日没有见过太子了,这孩子平日里喜欢往这儿跑,怎么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

子苓站在她背后给她捏肩膀:“许是功课忙吧。”

陆青婵摇了摇头:“别捏了,一会儿用过午膳,咱们去兆祥所里瞧瞧他。”

萧修晏清楚的记得自己已经有三天都没有见过母亲了。兆祥所里只有他自己一个学生,还有几个萧恪为他挑选的伴读,上午的课已经散了,他自己坐在兆祥所里,眼前还摊着一本书,可是他很久都没有看进去一个字。

陆青婵扶着子苓的手走到兆祥所门外,兆祥所的人已经走光了,只有萧修晏自己一个人安静地坐在桌子前,他面前放着的那本书,很久都没有翻动一页。

萧修晏是萧恪的长子,举国的目光都停留在他的身上,他每时每刻都要紧紧记住自己的身份,萧恪也毫不避讳的坦明,日后要把江山的担子压在他的身上。

这个小小的孩子,看上去确实显得孤单,陆青婵缓缓走到了他身边,抬起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萧修晏抬起头看见母亲,有些激动又有些委屈,他拉住陆青婵的手,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说到底也是个不到五岁的孩子,在寻常人家里还要在父母怀里撒撒娇,到了天家,那便是要早早承担起重任来。这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陆青婵很少说心疼。

萧修晏也是个灵慧剔透的孩子,陆青婵相信他能懂。只是这一次,莫名的,萧修晏的眼圈慢慢红了起来,陆青婵一阵讶然,她让子苓带着奴才们出去,弯下腰问:“好端端的,修晏是怎么了?”

陆青婵身上的衣服料子带着龙涎的味道,这是因为她常常出入养心殿的原因,可是她身上的龙涎味道与萧恪的不同,她身上还带着一种独属于母亲的,带着温柔的感觉。萧修晏贪恋她身上的温暖,可却记得萧恪说过的每一句话。

萧恪说子大避母,修晏长大了,不能做一个在母亲怀里撒娇的孩子了。

他吸了吸鼻子,摇头说:“母后,我没事。”私下里,萧修晏喜欢叫陆青婵母亲,有撒娇的意味,可自打陆青婵怀孕之后,萧修晏便不再提了,陆青婵坐在他身边,把手里的食盒放在了桌子上:“给你做了云片糕,尝尝吗?”

这个孩子显然是心里装了事,只是年龄还小,不懂得隐藏自己内心的情绪,陆青婵心中了然,也不刻意去催,吃了两片云片糕,萧修晏终于犹犹豫豫地抬起眼看着她,小声说:“母亲,有了弟弟,您是不是就不喜欢修晏了?”

他在陆青婵的身边待得时间并不多,长大之后萧恪又有意想要他疏远。如今陆青婵又再次怀孕,他心里总是觉得不安。

终于明白了他委屈的地方,陆青婵失笑,她把他揽在怀里,轻轻摸了摸修晏的头发:“你是母亲第一个孩子,在你出生的这几年里,你得到了父亲母亲全部的爱,往后便是再有弟弟妹妹出生,他们却都不像你一样了。修晏已经长大了,但是不管什么时候,母亲永远都是你的母亲,我对你的爱不会有半分减少,你明白了吗?”

荆扶山站在门外,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有时候并不明白陆青婵到底有怎样的魔力,能让萧恪倾举国之力为她折腰。这些年来,萧恪虚置六宫,眼里只装得下她一个人,并非是没有原因的。

她的柔情便是她最大的武器。

走出兆祥所,就看见端妃身边的抱雪站在那,对着荆扶山蹲了个安:“主儿今日读书,有些不懂的地方,叫奴婢请先生过去解惑。”

荆扶山点了点头,说了声知道了。端妃每个月都会请他去解惑,这件事是得了陆青婵的准匀的,今日也不是头一回了,过去的荆扶山很不喜欢端妃的为人,只是如今多年过去,他也不再是过去的那个荆扶山了。

端妃今日问的是《六国策》里的问题,他刚给太子讲过,所以对里头的内容十分谙熟,书里的内容讲了七七八八,就已近黄昏,他向端妃请辞,突然听到端妃在他身后开口:“你恨他吗?”

荆扶山身影一顿:“谁?”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她的声音平淡和冷清,端妃在宫里的处境,荆扶山并非一概不知,只是正是因为知道了,所以有些话更不能说。

“娘娘,慎言。”

走出了永寿宫的门,荆扶山向南走去,在他心里,也反反复复咀嚼着端妃的那句话。

恨皇上?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当受则受,哪里能有不满和怨恨呢。

荆扶山淡淡一哂,端妃比他想得还要天真。

宫中的时日长,日子平流缓进,一晃就到了五六月的夏天,陆青婵很少用冰,承乾宫的份例叫她都送去了撷芳殿,这阵子她的腹部略丰腴了几分,穿着轻薄的春衫,她的脸上带着簇簇的阳光。

萧恪从养心殿过来的时候,就看见陆青婵坐在檐下看夕阳,沈也给他搬了一把椅子,他和陆青婵坐在了一起,有时候萧恪不喜欢陆青婵坐在这,总觉得这个天四四方方的,不够宽敞,他想让陆青婵搬去坤宁宫,实在不行,延禧宫、翊坤宫,都比这里要强些。可陆青婵不喜欢,承乾宫住得惯了,五年的光景,在哪里都留下了独属于他们二人的回忆,若是都腾挪走了,可不是要让人觉得可惜了。

夕阳若灿金,萧恪拉住了陆青婵的手:“平城给朕上书说,她有娠了。”

陆青婵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他们俩若当真能开解了心结,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

“朕觉得也是。”萧恪也忍不住笑了笑,“朕有你在,总喜欢这人间里也都多一些圆满。”他的目光转过有善的脸:“朕看有善总喜欢往你们宫里跑,难道是皇后宫里有什么人绊住了他不成?”

有善的脸微微一红,陆青婵看了一眼子苓,子苓的脸上却是淡淡的。萧恪有成全他们的心思,可陆青婵也明白强扭的瓜不甜,若是两个人都打心眼里不愿意,那强行凑在一起也是没趣儿。

陆青婵笑着对萧恪说:“谁知道他们各自都有什么小心思,倒是臣妾想着,乾清宫的酸梅汤最好喝,皇上什么时候赏臣妾一碗?”这就是把话茬过去了,萧恪能猜出她的心里所想,笑着点头:“你啊,光想着吃了。”

萧恪曾见过陆青婵刚入宫那几年的画像,整日里朝夕相对的人看不出变化,可在画像里头就瞧出了端倪,陆青婵如今比过去丰腴了些,看上去眉目间也更加舒展了。

“朕给你画一幅画吧,”萧恪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有善,去给朕拿纸笔。”

陆青婵一愣,旋即有些赧然:“皇上,臣妾如今的样子,哪里担得起皇上的丹青妙笔。”她不愿意,可架不住萧恪执意要画,她只好在院子里坐好,有善凑到萧恪身边给他研墨。

萧恪怕她撑不住,画得很快也很专心,中间的时候陆青婵也会偶尔起身走走,活动一下身子,画还没画到一半,前头就来了折子,萧恪遗憾的停了笔,招来有善让他好生把画儿送回养心殿。

陆青婵要看,被有善笑嘻嘻地拦住了:“主儿,您要看也得等皇上画完了再看不是?”陆青婵说了个好吧,就由着他把东西拾掇了出去,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陆青婵才缓缓的把脸转向子苓,她垂着眼睛,像是知道陆青婵会问一样。

“你和有善的事,我不该多问的。”陆青婵的声音轻轻的,“但是你如今年岁也大了,我也总不好在宫里留你一辈子,你若是有出宫的打算,我就放你出去。”

子苓撩起衣摆在陆青婵面前跪了下来,她端端正正的磕了一个头:“娘娘,奴才今年已经三十岁的了,承蒙主子不弃,才能让奴才重新回来伺候左右,如今想着的就是能永远陪在娘娘和小主子身边。奴才早就没有家了,就算是有朝一日出了宫又能去哪里呢?”

她顿了顿,抬起眼睛:“有善他才几岁啊,到了年也就刚二十,他看上奴才,您说图什么呢?”

“他心里头待你全心全意,你也不是看不出来。”陆青婵的目光温吞,“这四五年的光景,你还瞧不出真心么?”

子苓苦笑:“就是瞧出来了,奴才才不敢受这份儿真心。他是御前的人,往后风光无量,奴才算什么呢?”

陆青婵叹了口气,抬手让她站起来,扶着她的手慢悠悠地往屋里走:“你自己想吧,只要往后不后悔就成了。”

那一天,萧恪画给陆青婵的丹青,到底也没有拿给陆青婵看,后面的事情忙得多了,陆青婵都慢慢忘却了这件事。

端妃依旧淡淡的,偶尔会叫荆扶山去永寿宫,子苓也会偶尔小心提醒着,说是荆先生是外男,陆青婵不可置否,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声知道了。

荆扶山的日子过得也十分平淡,就连陆承望都曾在酒桌上说过,荆扶山变了,不再是过去那个锋芒毕露的人了。荆扶山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日子总归是要过的,只有真正受过生活折磨揉搓的人,才明白展露锋芒的后果是什么。

这一年的冬天,冬至前后,陆青婵诞下了一个公主,萧恪大喜过望,封她为长康公主,赐名萧懿文。有了女儿的萧恪,浑然好似变了一个人,小太子每每见到父亲和妹妹同处都嫉妒得发狂。

长康公主得到了萧恪全部的宠爱。萧恪甚至在她满周岁的日子里大赦天下。萧恪上一次大赦天下,还是陆青婵封后的那一天。

长康公主成了大佑的举国之珠,万千宠爱于己身,她是唯一一个敢爬上萧恪的桌案,打翻了朱砂还不被责罚的人,她趴在桌案上对着萧恪咧开嘴笑,萧恪心中的半分不悦都烟消云散了。

后来的某一天,小公主翻到了萧恪书房里的一个盒子,她拽着有善让他把盒子打开,有善拗不过,只好叫来奴才把大盒子的盖子掀开,长康公主突然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母亲,陆青婵疑惑地走到她身边,这个盒子里竟然满满都装着泛黄的云母宣纸,里头全都是她的画像。

从她九岁入宫,一直到她怀着公主坐在院子里含笑。

陆青婵楞楞地翻着这些画,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有善笑着叹了口气:“那时候,主子爷有事没事,就喜欢画上半个时辰,您是没瞧见主子爷画画时候的眼神哦……”

陆青婵听着听着就笑起来,笑得眼里藏着泪,她说:“难为你们主子了。”

正巧萧恪散了朝会走进来,不知怎的,还闹了个大红脸。

在定坤八年,陆青婵做了七年皇后的时候,子苓嫁给了有善。有善求了很多年的恩典,终于得偿所愿了。

奴才们的喜事,操办得简单,陆青婵不宜纡尊降贵,但是私下里悄悄赐了子苓一对玉如意,后来陆青婵也曾在下人们的闲话时听说过那一日的细节,说起来奇怪,求了这么些年的有善公公那天笑得开心,而一直清清冷冷的子苓姑姑,却掉了眼泪。

她说:“不是我心有不甘意难平,是你太好,我觉得自己不配。”

陆青婵听着听着,嘴角也上扬了起来,她摸着长康公主的头,语气似喜似叹:“也不知道是不是个好结果。”身边的侍女轻声说:“宫女嫁给太监,很多人不愿意,但是有善公公和那群阉人不一样的,子苓姐姐不会过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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