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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吗?行了吗?”
穿着土青色褙子的妇人问一声就咬一下下唇,干燥起皮的嘴唇下方不知?不觉就留下了牙印。牙印叠着牙印慢慢就成了血印子,就像是拿了牛角刮子生生地?刮出了痧。
她挥着的手手指紧张地?绷紧,像是冻伤的鸡爪子,小?指尖上依然戴着指甲套,不过从玳瑁掐丝镶豆粒大宝石的换成了老银的,沉沉的银色,像是蒙在张家头顶上没法透气的灰暗未来。
“行了吗?行了吗?”
妇人一遍又一遍地?喊着,不经意瞥到站在官道另一边的方年年。她露出笑容,一侧嘴角裂开着,一侧却僵硬着抿成了一条线,“宝儿下来,见见朋友。”
方年年遥遥地?福了福,犹豫着要?不要?上前?。
妇人干瘦的手抓着车门,催促着,“宝儿下来,咱要?去乡下,很久不能见到朋友,临别?前?见一见,小?姐妹说说体己话。”
马车里传来了细细的声音。
妇人神?色变了变,骂着女儿没出息。
“行了吗?行了吗?”她又开始催促着老张,一遍又一遍。
老张弓着腰,横着细细皱纹的嘴角哆嗦着,隐隐地?像是在埋怨女主人的不近人情?,又像是年纪大了的肌肉抖动。
张宜坐在青布马车最?里面,融入了车内的暗影里,阿娘一遍又一遍的“行了嘛”如魔音贯耳,钻入了她脑子里,搅的脑仁抽痛。她有些恍惚地?眨着双眼,不明白即将嫁人的自己怎么坐在散发着霉烂味道的马车里?
“真是没教养,都不上来打个?招呼,人就这么走了,乡下丫头就是乡下丫头,没教养、没出息。”妇人骂着方年年,又去问老张头,“行了嘛,行了嘛?”
呆愣的张宜手按在座椅上,身体僵硬地?前?伸,下半身一动未动,姿势怪异。她看到方年年原来站着的地?方真的空无一人,仓皇的眼睛里出现了细细碎碎的救赎,忽然她抬起了双手捂住了脸,呜呜哭了起来。
“行了,太太。”老张头说着。
妇人松了一口气,爬上车子坐下,看到女儿哭没有任何上前?安慰的兴致,反而?骂着,“没出息。”
张宜没有理她娘,兀自哭着。
青布马车再度上路,悠悠地?在官道上越走越远,与京城、与乌衣镇相反的方向。
······
回到店里,前?侍郎正在点菜,“羊头签,木须肉,什锦菜蔬,圈子草头,再来一壶绿茵陈。”
小?二为难,“客官,咱是小?店,只有杂酒,没有樊楼供应的绿茵陈。还有,主家不喜羊肉,店中不供应羊头签。圈子草头想来是贵人吃的,我们这儿也没有。”
前?侍郎本来翘着腿点菜,听到这个?没有、那个?没有,翘着的腿收回来了,“怎么什么都没有?好歹是开在官道上的!其它都不管,那圈子草头我一定要?吃,这是银两,跟你们那儿大厨说了,谁能够做出来这银子就是他?的。”
一锭银子,五十?两的大元宝。
普通人家两三年的嚼用。
小?二眼睛都直了,要?不是自己不会做菜,他?都想应下了。
“客官稍等,我去店里问问。”
“快去快去。”前?侍郎捏了一粒糖莲子到嘴里,大口嚼着,吃得就是一个?爽快,“某还紧着赶路呢,耽误不得。”
“客官原谅则个?,马上就问来。”小?二脚底抹油,顷刻间跑没了踪影。
方年年看在眼里,心中嘀咕这位前?侍郎是肥肠爱好者,竟然和某位青帮老大口味一样。
店里没来什么新客人,方年年走到柜台那儿。
“圈子草头是什么?”李秀秀拉住方年年问。
方年年说,“高祖喜欢吃的,我会做,你要?是喜欢,我给你做。对了。”她的声音不大,说到后面事儿时声音更小?了,“秀秀,我看到张宜了?”
李秀秀立刻抬起头看向外面,“哪里?”
“走了。”方年年唏嘘着说,“我没有上前?去见她,总觉得这样不好。”
“嗯。”李秀秀唉了一下,“你上前?了,她说不定还见恨你,认为你是去看她落魄的。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才几天呢,变化这么大。”
“我也是这么想的,去见了反而?不好。”
“我以?前?觉得张宜她爹爹是县丞,她是官家之女,真好。”
“现在呢?”
李秀秀吐吐舌头,“还是当个?普通人强。”
方年年笑着用肩膀撞撞好闺蜜,“做个?守规矩的,当个?普通人、不当个?普通人,都一样。”
“守规矩?”李秀秀拧眉,“循规蹈矩吗?可是恪守教条、规矩,人特别?木讷呆板,了无生趣的。你不是这样的人,怎么说起这样的话?”
“不是啊。”方年年压低了声音说,“是遵守规则,利用规则,掌握规则,如果你要?突破,最?后就改变规则。”
李秀秀茫然,这些对她来说好像有些深奥,“高祖说的吗?”
“不是。”方年年指着自己说:“我说的。”
“好呀,你逗我。”李秀秀扬起小?手拍方年年,小?脸儿上冒出了红晕。
她们声音明明不大,前?侍郎仿佛能听见似的,翘起嘴角说了一声“有趣”,不愧是之前?就职于兵部,身上有些功夫。
小?二去而?复返,一脸愁容,“实在对不住了客官,店中大厨不会做圈子草头。”
别?说做了,听都没听过。
“一锭银子都用不出去。”前?侍郎遥看京城的方向,整个?人透出了落寞和沧桑,即将离别?的痛盘踞心头。
他?突然站了起来,吓得周围人全?都看向他?,只见前?侍郎猛地?双膝跪地?,匍匐哭着,“呜呼哀哉,此一离开都城不知?何时归来,竟然连一口想念的吃食都吃不上嘴。以?后路途迢迢,怕是更加难吃到了,呜呼哀哉。”
众人,“……”
方年年,“……”
前?侍郎看了眼方年年,“呜呼。”
差役呵斥,“止声。”前?侍郎又看了一眼,“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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